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67章 太古之初

關燈
第67章 太古之初

“醒醒, 就知道睡!”

頭上忽然挨了一下,顧一念猛然驚醒,揉了揉眼, 怔楞擡首。

不遠處,一個高冠束發的少年人斜倚樹頂,正揉捏著手中團團黑霧。不會發聲的小鳥、雙目無神的小兔, 在他的操控下機械地伸展著肢體,半晌又覺無趣, 揮手全部打散。

“帝妄?”顧一念深深蹙眉, 下意識生起警惕,心底卻已忘記緣由。

“不要欺負我們小司命, 整日裏就她最辛苦了。”

女子溫柔的聲線響起,溫暖的掌心落在發頂。

顧一念眼眶微紅,在自己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,便撲進了她的懷中, 聲線綿軟, 切切喚道:“玄天娘娘。”

“嗯,在呢。”玄天彎起眼眸, 溫柔撫過她的發絲。水榭石桌上,散落著數本厚厚的書籍,質地奇異,隱隱透出道韻。

“萬古妖帝?神君不清冷?”帝妄躍下樹來, 逐個翻過, 嘖嘖嘆聲:“凡人知道他們敬愛的玉山神女寫了這麽奇怪的命簿嗎?”

“這是我在天柱附近撿到的書,這七個人十分神奇, 無需我去撰寫,自有奇崛跌宕的命格。書裏的內容十分有趣, 不過,很多情節也略顯誇張。最重要的是,其中有許多矛盾相斥的設定。”

顧一念解釋:“七本書與天柱伴生,其中涉及的重要人物定然會現世。我準備在他們出現之前,將故事改動融合,使一切變得合理。”

“對了,這七本故事的主人最終都會成神,我們會有許多同伴。”

“七個神?這明明是八本。”帝妄挑眉,嫌棄地用兩指捏出格外不同的一本,對著花花綠綠的封面念道:“滿天神君,皆我前任?一二三四五六七,風流神女愛不完……這也能成神?”

“嘶——”帝妄誇張地倒吸口氣,故意道:“這不會是你寫的自己吧?”

“不是。”顧一念怔了怔,下意識否認,又感到說不出的熟悉,神色古怪。

天色變幻,砰砰敲擊聲在穹頂響起。

“放我進去!”

幾息之後,一道淡藍光暈破開天穹下落,正砸在神山腳下。

少息,從山下人世歸來的帝淵提著一個短手短腳,不及他腰身的小姑娘,揉著額角的青紫,無奈道:“哪裏來的小東西,力大無窮,隱含道則之力。”

身具道則之力,那便是神人了。幾人面面相覷,困惑地望向玄天。

“並非我界中人。”玄天君沈吟片刻,無奈道:“就連我也無法破開界璧,輕易探向外界,這小姑娘非同一般。”

“外界?”帝妄睜大雙眼,迅速翻了翻書,確認道:“世外穿越而來,這本書應該是她的。”

“嘖,小東西,艷福不淺。”

頭上狠狠挨了一下,顧一念奪過書冊,不滿道:“她還小,別亂說話。”

“司命!”帝妄猛地跳起,卻被一只健碩有力的長臂按下。

暮色熔金,烈火一般燃在西天。男人高大頎長的身形投下大片暗影,明明是清靈之氣中誕生的神人,目光卻莫名地沈重暗闔。

“你該回去了。”

“回……回就回。”

在這目光之下,帝妄忽然心虛,招手喚來霧氣墊在身下,如離弦之箭一般飛速返回黑霧濃聚的另一半世界。

顧一念戳著小姑娘的面頰,閑閑道:“你覺不覺得,她長的和我有些像?”

“嗯。”骨節分明的大手捉過她的指尖,落在自己的眉眼上,帝淵含笑問道:“和我像嗎?”

“不、不像。”顧一念面頰微熱,慌亂收回指尖,暗自嘀咕:“你今天有點不一樣。”

頭頂傳來一聲輕嘆,溫柔的掌心撫在發間,是與玄天娘娘截然不同的感覺。

懵懂的情愫在心間醞釀,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。

帝淵卻忽然收回了手,天色徹底黯淡下來,螢火取代暮色,在身周漂浮環繞。

他眸光清亮,清俊的面頰上微微泛紅,遞來一支竹簡,低聲道:“這是下界凡人寫的一首詩,我看了覺得很適合你。”

顧一念展開看了一眼,跟著念道:“一顧傾人城,再顧傾人國。”

她展顏笑道:“我竟寫過這麽美的姑娘嗎?”

帝淵垂下眼眸,微赧道:“可我瞧著,被贈予此詩的女子樣貌氣度都遠不如你。”

“瞧你的出息,上神去和自己的子民相比。”

細白的指尖戳了戳他,顧一念嗤嗤笑道。方才一剎那的異樣消失不見,眼前人仍舊是她最為熟悉的夥伴。

一雙清亮亮的眼眸左看右瞧,914仰面躺在地上,聽著頭頂兩人青澀卻熱烈的對話,忍不住道:“我還在呢。”

不知為何,她能夠對更為刺激的場景接受良好,卻無法面對這樣情竇初開,熱烈而不自知的真摯。似乎她心底裏也清楚,比起各種聳動刺激的play,這樣純摯的情感才是從系統成為人類必須邁過的關卡。

“你醒了?”

一雙熟悉的桃花眼,羽睫翩然,盛著陌生的驚詫與赧然。

914鼓起包子臉,沈沈嘆息。

又來了。

每逢幻境,必然失憶,就像跌下深淵必有奇遇一樣,是每個書中世界無法動搖的定律。

她沈浸在這裏太久,結交朋友,擁有自己的身份,似乎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恍惚憶起自己其實是個旅人,這只不過是她到訪過的數千世界之一。

“玄天娘娘!”

對視幾息,顧一念忽然起身,急急奔向廊亭下的女子。隱約的對話聲隨風傳來,片刻之後,她興沖沖地跑回來,攏了攏袖口,故作正經道:“小家夥,你以後就跟著我了。”

914自是求之不得。對著記憶停留在太古,分外青澀純樸的曾經宿主,她忍不住生出幾分長者心態,不顧對方古怪的神色,肉肉的小手拉住她,諄諄教導了半夜。

幻境不可由外力強行打破,只能從入幻者自身心境著手。太古之初,一切都嶄新而溫暖,滿心熱愛創造了這一切的神人無法想見萬劫輪回,一次次寂滅之後的世界會是什麽模樣,也斷然沒有不破不立,直擊天道本源的決心。

914猜測,這正是天道意識的目的,喚醒太古之初對玄天滿心信賴,單純心軟的那位玉山神女,阻止顧一念做出最後的抉擇。

夜色濃深,小小的包子臉上神色凝重,眼睫不住下垂,意識迷蒙,仍舊堅持道:“你要記住,女人不狠,地位不穩……”

“知道了,知道了。”

纖手溫柔拂過,帶上她已然半闔的眼睫。

銀月當空,子夜烏啼,顧一念忽然失了力道,一個錯手將那肉肉的小臉團團捏住。

“唔?”914嚇了一跳,驚恐睜眼,在她眼底看到了熟悉的神色。

“念念?”她有些心虛,坐起身挺了挺單薄的小身板,醞釀著語言,想為自己隨她進入天闕的選擇給出充分的理由。

不料,顧一念並未第一時間與她對話,而是神色古怪地自袖中取出一本花花綠綠的書,凝眸望了良久。

“阿四,這是你寫的?”顧一念輕聲問。

“嗯……隨、隨便編的,純屬虛構。”914底氣不足。

顧一念隨手翻了翻,主角名姓、情節都與她的經歷截然不同,唯獨那些風姿各異的神君十分眼熟。其中著墨最多的三界第一美人,赫然便是一位由海棠神樹化生的神君。

“秋水緞海棠紋直綴,鮫綃廣袖衫……若我沒記錯的話,公皙瓚似乎有一件?他近來還穿過,你十分喜歡,抓著不放。”

挺起的胸膛瞬間縮回,914畏畏葸葸,躲閃著目光,囁嚅道:“這個……加入這個世界,我得有自己的身份,你懂的。”

“這本書主角是神,又沒有什麽過激的情節,正好合適。”

顧一念神色覆雜,想起曾在她分享給帝淵的資源中,驚鴻一瞥的各種play,再說不出追問的話。

“算了。”她望了眼窗外月色,正色道:“受限於天道,我只有子夜片刻能夠恢覆意識。”

“這並不是尋常的幻境,它處在天道規則之中,擁有顯化入現實的能力。這裏的一切都源自玄天的記憶,它們曾真實發生,也必將如實重現,不要試圖改變任何,我們必須沿著相同的軌跡走下去,才能確保來處不被改變。”

她們的來處正是萬劫的末世,玉山神女轉生為顧一念,決心與天道正面抗衡。

“天道此計,一箭雙雕,既能動搖我的意念,同時也引你們出手,消耗你們的力量……不過,萬劫之末,天道的力量也很有限,我們並不會真實地經歷萬萬年,只會在一些有關於我的關鍵節點出現。”

“消耗我們?”914一怔,不解反問。

“嗯……”憶起白日的事情,她眸光微頓,如嘆息一般:“帝淵似乎也跟來了,他的神格與力量源於天道,比我要更加強烈地受到限制,清醒的時間不多,應當是在日暮。”

“那……”914努力找準自己的定位:“那我幫你們記錄數據、以及傳話?”

“不,不必。為保留力量直面天道,我不能出來太久。而且……”顧一念抿唇輕笑,捏了捏她的臉頰,再次提醒:“你不再是系統了,不必為我提供輔助功能。”

“阿四,你要小心,不要輕舉妄動消耗力量,也不要被過去的事情影響心緒。”

“切記,一切都過去了。”

**

翌日,914撐著臉頰,百無聊賴地倚在樹下,思考著所謂的關鍵節點是什麽。

這個時間實在太早,七位主角尚未成神,人世初生,玉山神女每日忙於書寫命簿,帝淵需要親自下界指點凡人農耕漁獵。

靈氣與魔氣共存於同一空間,如陰陽雙魚一般交纏,將人世劃分為死生兩地。主清靈之氣的帝淵每日激化靈氣與生機,將魔霧驅向死地,逐漸濃郁的霧障中誕生了一個與他面容有三分相似的少年,自名為妄,是那片死地的主宰,在其中有著堪比神人的力量。

初生的帝妄遠沒有後世中那樣偏執陰狠,那滿是霧障的死地於他而言更像是一個短暫休憩的地方,日暮而歸,白日裏則來到神山與眾人一道說笑談天。

“一顧傾人城,再顧傾人國?這是什麽意思?”帝妄擺弄著一支竹簡,左看右看,不滿道:“你們有秘密,有我不知道的事。”

“你每天只與我們呆半日,日暮即歸,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嗎?”顧一念慌亂奪過,不經意間的話語卻讓帝妄瞬間沈下了臉色。

帝淵低垂眼眸,沒有在意他的神色,聲線略微發緊,道:“人族近來發明了姓氏,是一種獨特的標記,可萬世傳承,司命,你便以顧為姓,如何?”

顧一念懵懵懂懂,點頭道:“好呀,那我叫顧司命?”

帝妄輕嗤一聲:“你傻啊,司命是你的職責,凡間捕魚種地的,難道要叫張捕魚、李種地嗎?”

嫣唇緊抿,顧一念神色不悅,摸了摸袖中,扔出一塊山形玉印,見風而漲,瞬間變作一座幾人高的小山壓到他的身上。

“司命,哪有你這樣的?一打架就扔出一座山來砸人!”帝妄氣急敗壞,聚攏黑霧艱難躲過,怒道:“若是在元界,看你還敢不敢惹我!”

“敢。”顧一念言簡意賅。

微涼的指尖戳在她的臉側,帝淵喚回她的目光,淺笑低語:“玉山,你是顧玉山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顧一念有些不敢看他,心底又莫名地歡喜,轉過身輕拍了拍臉頰散去熱意,轉而道:“你們也沒有姓氏,要不要跟我一個姓。”

“行呀。”

“不可。”

二人同時出聲,帝妄挑眉看了眼身側,眼珠一轉,立即不服輸道:“那我也不要。”

“那你們姓什麽?”顧一念並未在意,好脾氣地問道。

“帝淵就好,凡間也有以職責為姓氏之人。”

斜陽半倚在西山,日暮時分,世界另一半的濁氣開始躁動。帝淵眸光微沈,似是在提醒自己,也像是在警醒對方:“滌清靈,鎮濁妄,這是我的職責,放在名姓中,也好時時提醒自己。”

帝妄不甘示弱:“我是虛妄之主,名帝妄,也好時時提醒自己,治理好那片死地。”

想了想,他不滿道:“什麽死地,實在難聽。萬物皆從虛妄中生,那分明是原初之地,合該稱為元界。”

“隨便你,一個名字罷了。”帝淵興致缺缺:“一片虛無的死地,還能怎麽治理?”

“你該回去了。”

帝妄一哽,憤憤起身,放下狠話:“等著瞧好了。”

顧一念眸光微頓,抿著唇望向兩人,有些不知所措。似是在想,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取名環節,為何會演變成這樣針鋒相對的局面。

914註意到,帝淵神情散漫,不以為意,眼底卻分明有著疲憊與悔意。

暮色灼人,他或許已恢覆了意識,卻不得不受限於某種規則,完成玄天記憶中的情景。

天柱七神之外,這方世界自生的神人在今日得名,兩界矛盾也在這一天始現端倪。

顧一念與帝淵站在一處,暗生的情愫在一支竹簡中顯露無遺。

遠處,漸去漸遠的帝妄深感在此界中沒有歸屬,大膽的想法在心底醞釀,並在今後萬世中無數次接近成功。

而本該統領全界,平衡清濁之氣的天道化身,亦是上古神主玄天,竟只是蹙著眉頭,滿目憂慮不解地望著二人,沒有出言制止。

以後世之人的眼光觀之,這簡單一幕便是此後萬世最簡單而精確的縮影。

生而不同、短暫同行後便站到對立面的帝妄;天生不全、無力制止劫難的玄天;玄天隕落之後,走向極端、自我封閉的天道;以及在萬劫之中窮盡所能,守護世人直到萬劫末世的顧一念與帝淵。

殺人誅心,即便只是一個局外人,914也忍不住發出沈嘆。神人不死不滅,唯有這萬萬年的輪回沈沈壓在心上,是他們唯一的弱點。

顧一念從不抗拒自己前世的身份,但他們都十分清楚,擁有鮮活一生、灑脫肆意的顧一念與曾經的玉山神女是不同的。若非如此,顧一念不會抗拒收回玉筆中的記憶;若非如此,玉山神女也不會選擇自舍神格,轉世為人達成目的。

重現太古之世,逼迫她面對一切,重新變回那個絕望的神女,確實是動搖她最好的方法。

最後一絲暮光消失在西天,帝淵眼中神色恢覆正常,輕而淺,盈著滿心歡喜,在神山頂端飛舞的螢火中與心愛之人訴說著今日在人間的見聞。

只言片語隨夜風輕輕吹來,神山玉樹破碎成點點微芒,蕩在身周。914合起小本子,踏在虛空之中,明白有關於顧一念的這個節點,就這樣有驚無險的度過了。

她吸了吸鼻子,小聲嘀咕:“居然有點被虐到了。”

而這一切僅僅只是開始。

帝妄越來越少地出現,整日裏待在空無一物的元界不知在做些什麽。玄天溫柔依舊,卻總是愁緒縈懷,思索良久,她立起天宮,高居雲頂,降下神力護佑生靈,只在滿月之時與眾人相見一次。

顧一念將七本小說融合,消泯了其中絕大部分矛盾,投入世間。幾百年後,天命所歸的主角們紛紛成神,登臨玉山,正式開啟九神共治的時代。

九位神人傳道講學,游走四方,誕降福祉。創世千年,倉廩實,文道興,禮樂盛,人間出現第一個大一統的繁盛帝國。人皇攜貢禮來朝,諫言神女傳授仙法,開辟仙途,讓世人能夠通過自己的天賦與努力,獲取神明的認同,飛升登仙。

合玄天與九神之力,玉山腳下不遠,立起一座可傳承萬世不滅的學宮。

神女執筆親題,賜名萬象;帝淵親任宮主,執掌教務;九位神人輪番執教,符箓陣法,音術丹方,無所不傳,流傳萬世的仙術法門由此傳入人間。

辰國九皇子以字代名,以國號的諧音“沈”為姓,化名沈宜酌,第一個拜入學宮,事諸神如至親師長,苦學數百年,融匯九家,成為凡人登仙第一人。

他依親身經歷定下凡人修煉從築基到渡劫的九大境界,一路修至大羅金仙之境,又為仙人定下天仙、真仙、玄仙、金仙四境。

眾神首徒,諸多成就開萬世之先,包括此時的玉山神女在內,都認為他有資格成為下一個神人,代替帝淵執掌學宮,領天下教化。

玄天卻久久沒有給出回應。

“玄天娘娘,已有近百年沒有現身了。”

顧一念神色憂惶,眼望雲上天宮,心事重重。

“娘娘不是說,萬事由你做主嗎?”公皙瓚臥在海棠瓊枝間,不甚在意道:“人越來越多,人世也越來越覆雜了,辰國屢生內亂,或許已到了分裂的邊緣。”

“她想躲躲懶,我能理解。”

“呸!”

顧一念毫不客氣地扔過一方玉印,化作小山將人撞下枝頭,驚起落花無數。

“你當玄天娘娘和你一樣嗎?”

神女掐腰立在樹前,居高臨下,俯視著狼狽跌落的同伴,清亮的眼眸中盛著怒火,似五月榴花一般,盛極欲燃。

公皙瓚忽然啞了火,玉扇輕搔頭,平素最是桀驁不馴的一個人,莫名低下聲音,服軟道:“知道了,是我失言。”

夕陽如燒,緋色棠花如燒,將將掩蓋住了他燒紅的耳尖。顧一念輕哼一聲,收起玉印,重新回到亭中修改命簿。

“這和我寫的不一樣,他們不該內戰。”

她蹙著眉頭,不住重覆推演,修改命簿,試圖將事情引向另一種境地,卻只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敗。

這一日,暮色的暖光中,書簡忽地散開,化作齏粉,散入虛空。

顧一念徒然捏著玉筆,怔楞道:“人間,失控了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